老徐最近因为网上流传的一段视频火了。视频中，他一人安坐在堆满各种时钟与零件盒子的房间里，摆弄着手里的闹钟，如山洞里清修的僧侣，仿佛时间到了这里流速都会变得黏稠。 十几年前，徐定吉花光积蓄，把上海钟厂的十万只机械钟盘下来，开始了漫长的整理和销售之路。大家赞赏他有情怀，也有人说应该找地方、找资源，支持他这份“爱心与决心”，然而徐定吉不以为然。 他推掉了所有人试图给他戴上的高帽子，坦然地说，“我这就是市场经济行为，也是因为喜欢，做生意不用说得那么高尚。” 最近他在网上走红，单量暴增，又有人不止一次跟他提建议，“不如雇人来帮你填单子包快递？”徐定吉回答说，“我这是很精细的活，不说进门学徒三年那么夸张，但不找到像我一样真心喜欢的人，肯定也是弄不好的。” 2021年2月19日，上观新闻记者在徐定吉家中看到，他住在黄浦区黄金地段50平方米的两室户里，却因为从客厅到卧室甚至厕所马桶上堆的满坑满谷的闹钟和机械零件，舒服的生活变成了蜗居。 进房间要跨过零件堆起的门槛，转身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造成一次小小的时钟“泥石流”。可是徐定吉说，在他眼里家里只是东西多，其实并不乱，什么东西在哪里，他的脑海有张地图，自己心里都很清楚。 徐定吉的淘宝生意冲上皇冠，累积到现在卖了1万多只闹钟，当年投下的积蓄也已经回本。可是徐定吉的生活依然看上去颇为清贫，从灶台到锅子，家里的陈设陈旧得让人鼻酸，也许是过去十几年里背着10万只钟的负重前行，给老徐的生活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徐定吉撕下别人为他贴上的标签，摘下别人为他戴上的高帽，婉拒了许多想要上门来采访的记者，纯粹、诚实、安静地生活，一个人完成淘宝店铺“上海钻石闹钟经典国货”包括上新、客服、下单、发货、维修等等所有的工作，日复一日。 【结缘·摆摊】 “千金难买我喜欢”，故事就是从老徐喜欢机械钟开始的。 徐定吉说：“喜欢机械闹钟走时声音的人，睡觉时听着就会如同催眠进入甜甜的梦乡。如果哪天听不到滴答声，就茶不思饭不想睡不着觉。而不喜欢机械闹钟走时声音的人，会很讨厌这个声音，似乎这种声音是在催命。” 与所有的上海老底子品牌一样，机械钟表行业的发展史，充满了近代民族工业人的家国情怀。新中国成立前，当日本、德国钟表在上海的市场上大行其道的时候，一批民族钟表工业先驱勇敢地站了出来，直到新中国成立前，上海已经拥有了“钻石”、“昌明”、“火车头”和“马蹄”四大品牌，新中国成立后直至改革开放以后，最为市场熟知的还有“555”牌台钟。 上海也以此为基础，完成了从钟到表的进化，上海牌手表，是几代中国人对奢侈品国货最深刻的记忆。 时间进入九十年代，钟表市场已经是石英钟、电子表的天下，这些产品的精准度对传统机械构造的钟表带来的自然是降维打击，上海的各大钟表厂在市场经济大潮与技术进步的双重碾压下也渐渐如雨打风吹去。 徐定吉所在的钟厂也不例外，他说：“当时我们厂在高峰时年产量是一千万只，市场上没有销路，还在继续生产，造成产品严重积压。” 没能及时把握市场风向，过剩的产品在厂里堆得到处都是。一些仓库因为常年失修无法遮风挡雨，好端端的钟最终被当成废铜烂铁卖掉。当时因工伤在工厂看大门的徐定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想厂里的工人辛辛苦苦生产的产品当废品卖，自己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有段时间，徐定吉被调到一个弄堂车间，那个弄堂里几乎家家都在门口摆摊。 “于是我从厂里买了钟到车间门口摆摊，刚开始，生意出奇的好，半年后就很少有人问津。我想这是地区效应，这个地区饱和了，要转移阵地。我马上搞了辆黄鱼车，把钟转移到别的地方卖，同样如此一段时间后再换地方。可惜这样的时光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城市管理加强，马路上不能摆摊了。” 摆摊的过程，让徐定吉意识到，依然有人喜欢机械钟，这个市场虽小，但机械钟有其存在的价值，绝不能就这样当废品给卖了。 从2000年开始，每次钟厂库存清仓，徐定吉都拿出积蓄囤货，买下的闹钟累计超过10万只。 “工厂把很多名贵的细马钟抵押给了客户，我多方打听从他们手里买回来一些，前前后后几年时间花费了几十万。” 【淘宝·“嫁女”】 因为自媒体拍摄了徐定吉和10万只闹钟的视频，徐定吉的淘宝小店销量增加了不少。“以前一个月卖近百只，现在一天最多能卖四五十只。” 戴着老花眼镜，徐定吉整理着一张张快递单，“这单子可不能搞错了，否则东的到西了，西的到东了。” 徐定吉从年轻时代就奠定了自己“文青+技术宅”的人设。他玩过摄影，搞过暗房，写文章向报社投稿，到后来捣鼓起电脑。 进入电商时代，徐定吉早早就开始在儿子的帮助下玩起淘宝，生意从地摊搬到了网上。 “刚开始生意不好，还会收到莫名其妙的差评。出售了一个日历钟，因为日历钟的铃声比较轻，客户不管三七二十一给我一个差评。” 从长马短马、粗马细马，再到闹钟的哑铃到响铃，徐定吉在产品的页面描述里把自己知道的知识和盘托出。原先只是为了帮助客人选购商品，结果淘宝店铺被他生生做成了一个了解机械钟表的小百科。 半年后，淘宝小店的销售量慢慢上升了，虽然也会有些中差评，但并不影响徐定吉的销售。 “其实挺无奈的，计时仪器都是精细物品，有时快递运输过程中的震动或者是激烈碰撞，可能就让一只原来好端端的钟变成坏钟，遇到脾气不好的客户，一言不合立马差评。所以现在打包发货我已经掌握了很成熟的技巧，而且这活别人帮不了我，只有我自己才能真正做好。” 鸡啄米图案的闹钟是销量最好的一款，也承载着几代人的回忆。在过去艰难的岁月里，很多家庭为养活几个子女节衣缩食，硬是从牙缝里省半个月的工资买下家喻户晓的鸡啄米机械闹钟；还有做三班倒的工人，因为需要闹钟提醒起床，也是咬着牙去买。碰到一些顽皮不懂事的孩子不小心把闹钟摔坏了，还会引来家长的一顿暴打。 今天，会到店里去买鸡啄米闹钟的，就不乏小时候吃过“竹笋烧肉”的90后。 徐定吉说，有位年轻的客人买完闹钟后兴奋地告诉老徐，他把崭新的钟放在父母面前炫耀：“小时候调皮摔坏的钟，今天可以还你们一只新的了。” 除了小鸡啄米，海狮、猫头鹰、大象等有卡通元素的闹钟都是店里的热销品，老徐知道，当年与这些钟相伴的孩子，现在都长大了，而机械钟这种“美好而无用”的物件，成为了承载他们童年回忆的载体。 而对于老徐来说，这些闹钟承载的，是他关于国营工厂上班那段光辉岁月的怀念与不舍。 “我们厂的钻石牌机械闹钟，因为走时准确而闻名天下，多次被评为上海市名牌产品，远销世界上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尤其是细马钟，至今还能够与德国瑞士的钟媲美”。 细马钟的声音很轻盈、悦耳、动听，做工精良细致，走时精确度高，价格也很贵。徐定吉说：“在三十六元工资的时代，一个八天十五钻细马钟要卖到三十三元八角。那个年代外汇紧缺，细马钟绝大多数都是销往国外，所以国内知道细马钟的人非常少。现在到我这里买细马钟的人也很少。只要是来问的，我就知道是行家” 看着仓库中的闹钟一天天少下去，徐定吉说：“那种感觉，就好像囡囡（女儿）出嫁，寻到好人家了。” 【坚守·写作】 喜欢摄影、喜欢写作，闲时出去旅游，自从开始了闹钟生意，徐定吉就“戒”了这些爱好。 老徐说，忙完这阵，就想把构思了很久的中篇小说写出来。他兴致勃勃叙地和记者述起故事的情节，开始的主人公还是XXX，很快就把叙事角度切回到“我”。 这大概是老徐理想中的另一种人生，一部虚构的自传。当记者问起他何时准备动笔时，他笑了笑埋下头，又开始装起手边的闹钟来。 有朋友邀请徐定吉外出游玩，老徐却总是以忙为由婉言谢绝。朋友埋怨说，“这么大年纪了，应该享受一下下生活，不要总是钻在钟里。” 徐定吉呵呵一笑：“每个人享受生活的方式都是不同的。当别人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小时候曾经拥有过、喜欢过，羡慕过、得不到的钟出现在我的店铺的时候，他们总是很兴奋，其实我自己也和他们一样的开心。” 每天给闹钟上发条，还要当客服打字，有老伤的右手有时疼得厉害；老花眼镜的度数也从100度升到了300度了，徐定吉还是愿意天天守着电脑，“哪怕一天只有一个订单，我都会认真仔细地去把钟拆开，进行加油调试等基本保养，随后打包发货”。 徐定吉本来不懂调试钟表，最初是靠在买库存的那段时间，跟工厂老师傅学了一招半式。凭着日积月累的实操，如今一般的小毛小病到他手上都能搞定。 “有些零件我叫不出名称，我就用自己的方法编号。遇到一些复杂的问题，我可能就要花上几个小时。” 徐定吉对钟的狂热，占用了陪伴家人的时间，也花掉了所有的积蓄。直到现在，老徐的老婆还会时不时唠叨，“这么多钟，放着积灰。为了今天东西销得好了，但也等了十几年的辰光，这样值得吗？” 面对老婆的“灵魂拷问”，徐定吉总是笑笑不说话。 也有朋友过去不相信，徐定吉能把这么多不新不旧的老物件卖出去，生怕他的积蓄终究是打了水漂，徐定吉总是气定神闲地回答朋友：“互联网时代，我做全世界人的生意，哪怕全国每个省每天有一个我的客人，我都已经忙不过来了。” “不过，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前，可能卖不完那十万个钟。”徐定吉对记者说道，表情有一丝复杂。“我的钟跟我的人一样，属于黄昏产品。但是，卖家反馈过来的发自内心的谢意是我最大的动力。我只有个小小的要求，不需要的人不要去拍，留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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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仔卡
发表于 2021-2-22 14:4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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