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乙己是用手机炒股,而一直赔钱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嘴角边有时会夹杂着几根面条, 他对人说话,总是KDJ, 价值,贝塔,阿尔法,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是一名散户,别人便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散乙己。 散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散乙己,你昨晚又吃面了!” 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追高了!” 散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 论坛晒实盘,买在了山顶。” 散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追高不能算被套,投资人的事,能算追高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价值投资”,什么“最后一跌”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散乙己以前也盈利过,但终于没有挣到钱,不会止损; 于是越套越深,弄到将要讨饭了。 散乙己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散乙己,你以前真盈利过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账户怎么连100元的利润也没有呢?” 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平均值,夏普比率,最大回撤之类,让人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帐,取下粉板,忽然说,“散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元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 ……他欠了好多钱了。”掌柜说,“哦!”“他总是被套割肉,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加扛杆买创业板了。 “后来怎么样?”“怎么样?被套割肉,强制平仓。”“后来呢?”怎样?……谁晓得? 些许是去送外卖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帐。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温一碗酒。”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散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美团外卖黄外套,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散乙己,你又被套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骑着电动车去送外卖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散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散乙己还欠十九元钱呢!”到了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散乙己还欠十九元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散乙己的确已经亏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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