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海燕咬着唇,忍头痛。耳边喧哗,烟雾闷燥。 “今天相亲那女的怎么样?” 男人抽一口烟,转头望着旁边按摩床上的胖子,等着听一出好戏。 “屁股大,人不行,惦记我退休金,他娘的。我打心眼没瞧上, 娘们倒好,还朝我要打车费。” 胖子啧啧不平。话不能这么说,“屁股大往床上带,人贤淑就朝家里带,懂不?” 男人听着抱怨声抖抖烟灰笑说:“生俩娃把日子过起来先,你要想快活就找弟兄,女人多的是,有妞儿可劲陪你逍遥。” 胖子听了咯咯笑,肉在按摩床上颤颠。 男人吐出来的烟一个劲往按摩技师的脸上熏,边讲边把腿张开。“哎妹子,朝大腿这儿捏。没事,捏舒坦了哥给你加钱。” 海燕转头看一眼,知道她新来的没怎么应对过这局面,知道归知道,上手又是另一码事,妹子脸涨红了,局促地动着手指,想起在这儿待了三年的姐跟她们讲:“咱们这行也不是没有原则,但也不能叫到手的钱飞了是吧,过了羞耻心这关,什么都难不倒你。” 海燕劲道的手指攥着肥胖男人的肩膀揉捏,他倏地握住她手。“妹子,你这儿提供额外服务不?” 海燕听了笑,“这个没有。” “这就不够意思了吧?”胖子不悦,朝她挤眉弄眼,手已经落在她背上。“结婚没?” 海燕说没,“我同性恋。” 胖子一愣,乐了,“呦,头一回见着活的,那你给哥讲讲,俩女的怎么搞的?” 海燕按摩的手没停,发觉背上的手掌滑到了她后腰。“哥,这就别开玩笑了。” 胖子还没来得及撂脸子,旁边咣当一声响动,男人踢翻了泡脚桶咒骂,“他妈的出来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海燕转过头,视若无睹这一场闹剧,妹子撂下一句“我不干了!”夺门而出,背影刚烈。没一会儿哭丧着脸回来鞠躬赔罪,抱着男人的腿念叨说:“对不起哥,刚才冲动了,给您赔钱,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刚来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别计较……” 聒噪,聒噪,聒噪,海燕蹲下身体,握着长发男人的脚踝放进泡脚桶。蓦地听见头顶传来发问,“你认识我吗?” 海燕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端详了一番,是艺术家吧? “你懂艺术吗?小姐。” 海燕垂头,“我没读过几年书,不懂。” “你看书吗?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最欣赏的俄国作家。或者你看 电影吗?小姐。哦当然,我说的不是那种垃圾电影,可能要说的更具体一点,比如王家卫的电影,或者娄烨的电影,你懂吗,小姐。你看过我的画吗?我最爱画的就是女人,能不能邀请你来当我的模特?再或许你懂摄影吗?我拍过很多女人的裸体,她们的身体非常美妙,你介意让我展现一下你的美丽吗?” 海燕静默地听着,抬头问他:“我有性病,您介不介意?” 沉默,沉默,急刹车般的沉默。 青年的内向中掺着窘迫,他憋红了脸看着海燕说:“提供别的服务是不是要加钱?” 海燕看到他两腿顶起明显的鼓包,他偏过头不敢直视她的脸。 海燕想站起来却被一双青涩却有力的手摁住,青年磕磕绊绊地问她,“多,多少钱?” 她并不想成为某个青年性启蒙的角色。“没有别的服务,弟弟。” 青年懵了片刻才说:“哦。”却仍然按住她。“姐,你别起来,就这么蹲着,再让我看会儿吧,行吗?”海燕低头看着自己的领口,才发现扣子多散了两颗。 黯淡之后,所有喧哗落幕。她想今天遭罪的是腰。身后按摩店的招牌艳丽地闪烁,她照例站在门口点烟。面前停一双高跟鞋,耳畔被呼唤震颤,她恍若听到她叫她的名字,没有抬头已被击垮。午夜被声色浸淫,她再看一眼,已经忘却了她的脸。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久远到她已经成了往事的代名词,久远到她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幻觉。她疲倦地站在风中,目光中褪去晶莹。 海燕走完最后一节楼梯,看见杨桑站在门口抽烟。一地的烟屁股和烟灰,她面色泛红,浓烈的酒气朝鼻孔拱,她哭红的眼睛盯着她。海燕沉默着开了门,杨桑踩着高跟鞋跟在她身后。海燕拿了瓶酒递给她,她摇摇头。闷不吭声地坐在她对面掀起裙子,唇边叼着的烟仍在不清不白地吐雾。海燕闷头点燃烟,喘息泛着热气,烟丝似的窜进她耳朵。杨桑不说话,只是颤抖着支起的两条腿。 海燕在这闷热中想起那疯癫男人的问话,“小姐,你懂艺术吗?小姐,你看王家卫吗?小姐,你看书吗……” 刹那的快活之后,杨桑掐灭烟,用几张纸把自己擦干净,潮红的脸颊像晚霞。 海燕伸手摸她滚烫的脸,看着她说:“我今天想起葛英了。” 杨桑愣了愣。 海燕说:“等你酒醒。” 这次红的是眼。“姐,能抱你吗?” 海燕站起身任她抱着腰,摸她的头发和耳垂。“我辞职了,你往后别跟着我了,得喝西北风。”结果哭得更稀里哗啦,“我没别的地方去……” 海燕看着茫然的空墙,掂量她是不是能够担负得起一条年轻的生命。杨桑死死环住海燕的腰,乞讨般地讲,“姐,你疼疼我。” 海燕没有回话,但知道自己心肠被捂热过。 生命在短波中呼啸的这些年始终没有落点,总被时代的车轮碾压,她这块废铁已经被打得很冷硬了。而杨桑持着匮乏的经验莽撞地走南闯北,总被风声起诉谋逆 生活,她如何讲述都显得贻笑大方。两抔泥浆抖落下来的灰土这样不干不净地撞上,病症都潦草,灰暗也寻常,风仍不羁地绊脚,她不能不换口气喘息。 海燕在手机上打了几首诗发到 网站上。用一张火车票缴断一切关联,一路上没靠窗,她比风景腼腆。饿死之前,去烟厂找了份工作。后来烟抽的更厉害,她没敢去医院查过,害怕肺早已被灼成了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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